第七六零章 堂下何人状告本官(八)(3 / 3)

新顺1730 望舒慕羲和 3697 字 2022-01-22

理论上,他们也可以去割“无主”地的草荡芦苇,熬煮私盐,改善生活。

但基层基本崩溃、皇权不下县的状态下,有“无主”的土地吗?

法律上的无主,不代表现实里无主。

穷人去山上砍柴、割草,被人打一顿说那山是他家的,后世很难理解,觉得好像是假的。

因为后世真的能落实山是国家的、集体的,不是个人的。

一个后世普及了几十年的新三观,山区百姓仍旧不能理解为什么随意开荒、上山砍树不对?

而这背后,就是之前千余年隐藏的民间产权的潜规则意识——没有公田、没有公共山林、没有集团产权或者国有产权,只有我的和别人的。

这种旧时代,只看法律去反推底层生活的逻辑,是扯淡的。

法律说,不交草荡折色的、且没有官府盖章的草荡,是不可以动的。

但结果就是淮南私盐泛滥,淮南既没有煤矿、也不是晒盐法,那这些盐是怎么加热结晶的?

这些单独的小盐户,敢去“无主”的地割草,能被人打个半死。

即便自己煮了私盐,还有盐霸欺压。

即便这里的盐霸都是好人不欺负本地人,都是侠义心肠,还有灾荒之后的借债度日。

朝廷,甚至皇帝的内帑,都借出去过支持盐业。

但是,一定会选择借给商人。

因为,商人能还钱。而借给小盐户、小农,是还不起钱的。

宋代的青苗贷,理论上还可以靠牵牛、卖地之类的催债。

但小盐户呢?草荡都不是他们的,灶台、灰坑都不是他们的,而是朝廷的,吊毛都没,借给他们靠什么还钱?

现实就是朝廷控制的、招募的盐户,经常是招来1000,几年后跑路脱籍只剩下一半在苦苦支撑。

现在来到县城的这些盐户,和几天前来到县城的盐户,都是盐户,但很不一样。

现在这些盐户手里,是有草荡使用权的、是自己完课的。

也就是,是能拿到垦荒公司的补偿,和所许诺的土地的。

垦荒公司给了他们一个看似美好的希望,又在短短几天之后,把这希望变成绝望。

这些盐户,自然就很容易地被煽动起来,组织起来,来到县城讨说法。

之前,他们是讨不赢说法的,因为之前他们只能靠自己和盐霸、场商斗。

而现在,站在他们背后的,是一个新兴的资本集团。这个新兴集团有钱,有底层的流氓。

还有一个在朝中给他们站台的勋贵,以及一连串的支持改革的官员。

他们别无选择,只能来到县城,伸冤。

一副美妙斑斓的画卷,似乎最无用的,是那张承载笔锋色彩的白纸。

但若没有这张最寻常的白纸,再优美的线条也无处落笔。

这些盐户,就是这张白纸。

反对盐改垦荒的,并不在乎这些盐户的生存。因为这些盐户不是今天才苦的,苦了数百年了,从不见恻隐之心辈真正试图改变盐户的生存状况。

支持盐改的,甚至就是准备让这些盐户数年内破产收地当雇工的。因为他们压根就不是为了改善盐户生活来垦荒的,是为了“海外市场急需棉布,棉花今年内价格必大涨”这句话来投资垦荒的。

两边只是借着这些盐户,达成各自的目的。

白纸已经就位,只看最终谁赢,谁落笔,来按照他们的需求涂抹、改造。